《半月》:话挽联
清左宗棠挽乳母联云:“一饭尚铭恩,况保抱提携,止少怀胎十月;千金难报德,论人情物理,也当泣血三年。”此联肫诚恳挚,堪以教孝。世之不孝其父母者,读此联不识作何感想也。
有某翰林挽故人皮匠联云:“异日我来新鬼大;而今君去故人稀。”措辞奇警,亦创调也。
有书生殁时自挽云:“前因后果,要请个大禅师详细说来,使我堂中二老,镜里孤鸾,省烦恼,解悲哀,悉凭死死生生,春梦一场齐唤醒;功名事业,都让与诸君子安稳做去,任他雨打残花,风吹败叶,莫怨天,休论命,何必凄凄楚楚,秋坟半夜尚吟诗。”悲壮苍凉,哀感顽艳。其人遭遇,殆甚潦倒。不然,其辞何沉痛乃尔。
武进朱晋之先生临殁自挽云:“吾生也寄,吾死也归,忆频年忽忽如痴,至此方离梦幻境;了怨非妻,了债非子,听一堂哀哀号哭,笑他未悟去来因。”真达观,大解脱,是能于生死之际,不甚措意者。
父执赵伯先烈士蓄志革命,以黄花岗失败,悲愤而殁,一时挽词遍海内。予甚喜徐宝山之挽联云:“四海几人,堪当宝山一哭;万方多难,惟愿伯先再生。”雄豪怪突,别出手眼,非徐宝山不能作此语也。
有挽痴子云:“饥也食,寒也衣,不忮不求,自是古愚真本色;朝则起,夕则寝,全归全受,谁言今世少完人。”思想新颖,笔亦雅洁,杰作也。
亲族挽联,不无危苦之言,惟以悲哀真挚为上,陈腐俗套则令人望而生厌矣。有侄挽叔母云:“与吾祖同归一月,应可相逢,迩来家运迍邅,凡事总休回首论;嗟群季尚在髫年,何堪失恃,此后谁为鞠育,伤心先有白头人。”颇觉凄惋动人。
有挽妹者云:“至戚半凋零,言念同怀,垂老寒暄惟弱妹;频年嗟潦倒,遽成永诀,知关痛痒更何人。”亦颇沈著。
悼亡为人生极悲哀事,则悼亡之联,自多酸楚之声。某挽妻云:“想不到白头慈亲,残年哭汝;最可怜黄口幼子,半夜呼娘。”此联著墨不多,已觉其人之低徊欲绝,所谓至哀无文也。又有一联云:“中秋一恸,已血泪之全枯,早知痛母情深,长夜当先话永别;归我十年,以女工伴清课,今见劳人事琐,九原应为暗伤神。”亦佳。
岳挽婿云:“题主我重来,聊慰尔老母寡妻弱子;招魂君可到,且随予白云红叶黄花。”
甥挽舅母云:“先吾母一年而亡,地下若相逢,为告诸甥犹记弥留谆嘱语;虽元舅百图不就,老来幸健饭,但期外弟毋存玩愒废时心。”信手写来,无矫饰堆砌之弊。
以上载《半月》1925年第4卷第10期1-2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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